1987年元旦过后,王洛勇在波士顿附近的韦斯利(Wellesley)大学开始了熟悉又陌生的生活。韦斯利大学原是一所著名的女子学校,以高质量的教学著称。莎士比亚剧院租用了它的教室进行那一届的学员培训。
莎士比亚剧院接收的都是有潜质的演员,特点是让学员通过在莎士比亚戏剧中的表演提高水平。
这个剧院还从来没收过中国人,更没收过说不上一句完整英语又参加正式训练还教课的人,所以王洛勇一下子成了上上下下都想见见的人物。
刚被纽约大学拒之门外的王洛勇摇身一变教起别人来了。形体动作一向是他的优势,在上海戏剧学院时他开这门课一直很受学生欢迎。他想形体动作主要靠练习,自己的英语不好也应该能教好。他的教学用语很简单,就是曾在国内风行一时的《跟我学》英文节目那句脍炙人口的“FollowMe”(跟我的动作),然后就“One,Two,Three,Four…”(一、二、三、四……)地比划着让学生们跟他的动作。
王洛勇的耳朵里每天都灌进很多新词,他也就连猜带蒙地活学活用,眼看学生还真理解了他的意思,自我感觉就开始良好起来了。
但他自己的表演训练就没有那么如意了,毕竟表演除了语言还包括了剧中人物的文化。最难让他适应的是罗密欧和朱丽叶的爱情戏,其中一段是两人新婚之夜后醒来,听到门外的声音,意识到是警察来抓罗密欧的。这段两人在床上欲分不忍、欲留不能的戏使王洛勇头痛不已。因为中国人对人物理解总是过于理性,爱往往只表现在语言上,动作上比较含蓄。在这种传统下长大、训练出来的王洛勇怎么也跳不出那个框框,他可以把极大的热情投进口头表达,但身体的表演一直很僵硬。
和他配戏的“朱丽叶”是刚从纽约州立大学毕业的学员,她以西方人外露的热情鼓励他亲近自己,王洛勇却不由自主地躲避着她。导演怎么看怎么不满意,一再说他不入戏。王洛勇则坚持认为自己只能表现到那个程度。双方相持不下,导演只好决定暂时停止排练,让王洛勇放松放松,午饭后再说。
饭后导演问王洛勇想不想继续排,王洛勇当然想尽快解决问题。当下大家又聚到一起。这次导演让王洛勇和“朱丽叶”先互相凝视,培养感情。也许是“朱丽叶”在导演的建议下了用了香水的缘故,王洛勇忽然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那时正是隆冬,但他分明闻到了春天的气息。导演的声音轻轻传来,让王洛勇慢慢做放松呼吸,尽量找对方外貌上的优点。
王洛勇微微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时间,香水把青春的芬芳带进了他的血液,化作一种莫名的活力流遍他的全身。他睁开眼睛,只见太阳从后面照着“朱丽叶”的头发,金色的光环罩住了她全身,勾勒出她的丝丝金发和西方人棱角分明的轮廓,使她白里透红的脸更加美丽动人。这时导演在王洛勇的耳边轻轻地念台词,继续引导他做放松呼吸,然后叫他暂时离开一下。
等他回到原处时,“朱丽叶”像平常那样躺在床上,其它也没有什么异样,他按剧本要求掀开被子,这才发现平时着装的“朱丽叶”这时只穿着内裤,胸罩是松的!他一下子怔住了,这是他第一次接触与国内的理性表演截然不同的感官刺激,没想到美国的演员在排练中为了帮助他找感觉会作出这样的牺牲。要命的是,下一个动作他应该上床抱住“朱丽叶”!
王洛勇欲罢不能,只有豁出去了,他试探着把“朱丽叶”搂在怀里,顿时,香水的飘香、肉体的触摸、视觉的刺激、“朱丽叶”的美和她对艺术的奉献,使他的一腔热情和尊敬融作剧中的动作语言,他第一次能够放开一切顾虑热烈地吻她,第一次摆脱了那个理性的罗密欧,变成了导演苦口婆心向他强调的充满青春激情的罗密欧——他和“朱丽叶”如胶似漆地盘缠在一起,进入了罗密欧和朱丽叶难舍难分的状态,在爱的欲念和分离的痛苦中扭动着,化作不可分割的一体……
动作一完成导演就激动地叫:“Superb!This is exactly what I was looking for!I knew you could do it!”(太好了!这就是我要的!我知道你会找到感觉的。)
排练结束后导演问王洛勇有什么感受,王洛勇自然为自己的突破高兴,他总算明白了东西方不同的爱情表达方式,从此超越了中国式的口头表达,逐渐适应了西方人的动作语言。
王洛勇的表演课一开始上得也很不顺利,语言的障碍使班上的同学觉得他水平有限。一次次地“较量”,使同学们终于看出了王洛勇的能力,慢慢地就有人来找他做搭档了。到了一年级下学期,他已经成了搭档热点,不愁没有人找了。课余活动也越来越多地邀上他。但是,美国学生的很多游戏都是过火的,王洛勇为了融入圈子中,有时不得不做些从来没想过要做的事。
其中最令他担惊受怕的是一个叫“敢说或敢干”(Truth or Dare)的游戏,玩游戏的人可以选“敢说”,也可以选“敢干”。“敢说”的人往往要如实回答同伴提出的很稳私、很尴尬的问题;而“敢干”的人就要面对同伴的挑战,别人问你敢不敢做什么事,为了证明自己是有种的,你得硬着头皮说敢,否则就很丢面子。
有一次王洛勇选了“敢干”,马上就有人问他敢不敢把系里最漂亮的法国籍女教授从电梯里抱出来,然后给她一个带花样的长吻。王洛勇心里暗暗叫苦,嘴上却声如洪钟般地说“敢!”说到就要做到,当他意识到这是一个“高难度”动作时,已经没有他后悔的余地了。
几个美国学生早查好女教授的上课时间,和王洛勇一起在电梯门口守株待兔。王洛勇几乎在祈祷,求上帝安排女教授那天不上班。这时,电梯门开了,里面的几个人中就有梳戴整齐的女教授。
王洛勇飞快地扫了几个同学一眼,见他们正用考验的眼光看着他。他明白,如果这时打退堂鼓比最初不敢接受挑战还糟。眼看女教授就要走出电梯了,王洛勇心一横,歹徒一般冲进了电梯,拦腰抱起她就往外走。
女教授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坏了,本能地大喊大叫,穿着高跟鞋的双脚乱踢乱蹬。
“Luoyong,what are you doing?”(洛勇,你干什么?)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王洛勇只想着怎样完成自己的动作,哪里顾得上说话?他死死地抱住挣扎的教授,在几个笑弯了腰的同学监督下,在路过的不知情的学生、教授震惊的眼光下,气急败坏地朝女教授那涂得鲜红的嘴唇凑过去。
“Are…are you…you…crazy?”(你……你……疯了!)女教授看出了他的意图,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Sorry,I have to…have to…kiss…kiss you!Please…please let me do it!”(对不起,我一定……一定得……吻……吻你!让……让我吻吧!)王洛勇想争取她的合作,但在打斗之间没法说清自己的意图,边说边急于求成地往她唇上凑,更显得像色情魔王了。
女教授开始害怕了,美国社会里什么变态的人没有?一个正常的学生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事?她在王洛勇怀里更剧烈地挣扎起来,嘴里的话也变了,凄厉地尖声叫着:“Help!He’scrazy!Somebody…please…please help!”(救命!他疯了!来人啊!救……救命!)
王洛勇慌了,女教授把他当成性攻击狂徒了,她的叫声吓得他狗急跳墙了。他把教授按到地上,狠命地搬住她的肩膀,把嘴唇往她的上面一贴,哪里还能尝试什么带花样的长吻?腾出一只手来疯狂地比划了一下,让那几个“监督”看清这一幕,就迫不及待地放开了女教授,拼命地用手背擦着嘴上沾的唇膏,一边语无伦次地向教授道歉:
“I’m sorry!I had to…They made me,they dared me do it!I didn’t want to!Please…please under…understand!”(对不起!我不得已才……他们让我……是他们问我敢不敢这么做的。不是我想做的!希……希望你理……理解!)
“This is too much!Too much!My God!Too much!”(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我的上帝!太过分了!)女教授狼狈至极,漂亮的红唇被王洛勇蹭得深一处浅一处,头发蓬乱,衣衫不整,两只高跟鞋飞出去老远,讲课的教材散落了一地。
“How dare you!I’ve got a class in just a second!My God!Are you crazy?”(你们好大胆!我马上就有课!我的上帝!你们疯了吗?)女教授斯文扫地,欲哭无泪,几乎歇斯底里了。
“Sorry!It was‘Truth or Dare’!”(对不起,我们在玩“敢说或敢干”。)一个学生为王洛勇说明。
“We went a bit too far.Let me go and tell your students to wait!”(我们是过分了点,我到课室去让学生等等你!)另一个学生很老练地说,转身往课室跑去。
另几个学生纷纷给教授捡鞋子、教材,嘴里全是安慰、讨好的话,只有王洛勇呆呆地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教授很快平静下来,毕竟她也是从“敢说或敢干”玩过来的,知道这游戏玩着玩着就会过火;也毕竟是搞表演这行的,一分钟后,她就焕然一新地从洗手间出来,大度地朝王洛勇他们挥了挥手,“噔噔噔”地上课去了。倒是王洛勇还愣在那里,不能相信自己刚才的所为。
摘自《王洛勇——八闯百老汇的中国小子》戴凡著
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